在电视剧《特赦1959》中,王耀武说了一段很有意思也很有名的话,那段话王耀武在回忆录中也说过:“不知彼不知己,每战必败,我们的陈诚指挥官他不知道吗?在他的指挥下,山东的国军常常是一个晚上,就被解放军抓了好几万的俘虏。我当时就说了,就是几万头猪,那也得抓好几个晚上吧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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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诚土木系干将黄维面沉似水,王耀武的嫡系叶立三噗嗤一乐,刘安国坏笑着捅捅身边的李仙洲:“仙洲啊,这好像是说你呢吧?”
李仙洲拧着钢笔马上就要落泪,叶立三拍案而起,冲到李仙洲面前指着鼻子痛斥:“李仙洲!你当时要是听了佐公(王耀武字佐民,同僚和下属尊称起为佐公,就跟称李德邻为德公、白健生为健公、程颂云为颂公一样)的话,至于一个晚上让解放军抓几万俘虏吗?就因为你一味地服从陈诚,才使得山东战区最强大的一个作战集团一败涂地!山东之败,由你开始!”
熟悉那段历史的读者诸君看《特赦1959》就像看纪录片,王陵基、王耀武、杜聿明、陈长捷、黄维、沈醉、徐远举、周养浩等九成以上的历史人物都是以真名实姓出现,即使用了化名,大家也能一眼看出他们的历史原型:两句话说晕王耀武杜聿明的“功德林扎心小能手”刘安国,就是曾任军统东北区区长、“徐州剿总”前线指挥部副参谋长的文强;喜欢算卦又比较搞笑的蔡守元,就是有名的桂系罗盘将军(这绰号是白崇禧叫开的)、“华中军政长官公署”副长官兼第三兵团中将司令官张淦。
叶立三的历史原型是谁,睿智的读者诸君也能通过他重逢王耀武时说的一句话猜出来:“佐公,我对不起你,我对不起山东战区,你把最好的一个部队交给了我,让我全弄丢了!”
叶立三这番话透露了两个信息:其一,他是王耀武王牌部队的指挥官;其二,他那支部队在莱芜战役中被全歼了。
符合这两个条件的,只有在莱芜战役中被俘的七十三军中将军长韩浚,他和整编七十四师(原七十四军)中将师长张灵甫一样,都是王耀武器重的心腹爱将,张灵甫在孟良崮被击毙,韩浚在莱芜战役被生擒,王耀武左膀右臂全断,副手李仙洲又比较怕陈诚,所以他在济南被打得全军覆没后,也进了战犯管理所。
如果叶立三的历史原型就是韩浚,那么他痛斥李仙洲,就是五十步笑百步,也是自己骂自己了:韩浚与李仙洲一同在莱芜战役被俘,谁也不比谁强哪儿去。如果真要说韩浚比李仙洲强,那也是韩浚在加入蒋军之前。
韩浚是黄埔一期生,跟胡宗南、杜聿明、李仙洲、宋希濂、陈明仁、孙元良这些司令级别的中将同届,都算王耀武的“学长”,但是李仙洲和韩浚显然在为人处世方面不如王耀武,所以李仙洲成了王耀武副手,韩浚则成了王耀武部将。
如果韩浚不转换阵营,还用不用进功德林战犯管理所、在1955年会授什么军衔,这些问题大家可以从史料中找到答案。
韩浚1893年生于湖北黄冈,1924年考入黄埔一期并加入我党,1925年10月被派往苏联学习军事,回国后先后参加了南昌起义和秋收起义——韩浚当时在红军中的地位,比刘安国的历史原型文强还高(文是师党委委员,少校连长,而韩的职务则高得惊人,太高了,不说了)。
韩浚早期曾是反蒋的“黄埔革命同学会”组织部长,后来不知什么老蒋居然跟他“捐弃前嫌”并派人招抚:“黄埔学生犹如亲兄弟一样,过去一时气愤分开了。现在意见一致了,兄弟们还是一家人。只要你回南京,绝不歧视。”
轻信老蒋的承诺,那是要过错年的。韩浚被老蒋一忽悠就上错了船,他在抗日战争中参加了南京保卫战和武汉保卫战、长沙会战、湘西会战,百战余生晋升七十三军七十七师师长七十三军军长,全军都装备了美式武器,志得意满的韩浚就认为他有能力跟解放军中的老同学、老战友一较高下了。
我们细看解放战争史料就会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:不管多厉害的黄埔生,只要听他们蒋校长的指挥,那就几乎是每战必败,而当年不太被老蒋看好的黄埔生,只要加入红军或解放军,战斗力马上飙升,比如黄埔军校第三期区队长、黄埔军校高级班学员曾泽生,带着六十军在长春起义后,全建制更名为解放军第五十军,硬是在朝鲜战场打成了王牌部队——这样的战绩,老蒋做梦都不会想到。
韩浚上错了船,尽管手握全没械的整编军,打起仗来还是束手束脚晕头转向:老蒋、陈诚、王耀武、李仙洲,一人一把号各吹各的调,朝令夕改之下,让韩浚根本就找不到北。
韩浚在《莱芜战役回忆片断》一文中描述回忆,1946年6月,老蒋发动全面内战七十三军作为主力调往济南,奉王耀武的命令打通胶济线占领淄博后,老蒋和陈诚又弄出一个“鲁南会战计划”命令王耀武部从北线南下配合进攻。
王耀武顾虑山东兵力不足,想保存实力,只派出十二军(整编第十二师)前进到吐丝口镇就不动了。老蒋亲自给王耀武写信,严令他必须派出三个军参战,王耀武王耀武无奈之下才把韩浚七十三军这张最后的“王牌”打出来:“我本不想派你这个军参战,校长的亲笔信指定了七十三军,你就辛苦一趟吧。”
韩浚带着七十三军南下到颜庄后,才发现这仗必输无疑:“从吐丝口到新泰这百余里的解放区内,我们不足两个军的力量,摆成一个长蛇阵,随时都有被截断歼灭的可能。我们的侦察队形同虚设,情报人员在解放区内根本不起作用,偶尔得到点消息也是道听途说,因此,我们的进与退和兵力的部署,全都是盲目的行动。”
盲人骑瞎马,夜半临深池。1947年2月23日,韩浚终于见到了什么是大溃败、大混乱:他指挥七十三军刚离开莱芜城不远,就受到解放军大部队的四面围攻。走在右侧的四十六军在解放军的进攻下发生混乱,很多士兵扔掉武器向西边逃命,拥入七十三军,顷刻之间就把把七十三军的指挥系统搞乱了。
韩浚回忆:“我们各级指挥人员失去了控制,军长找不到师长,师长找不到团长,人们在混乱中争相逃命。我带一部分人冲到吐丝口附近,迎面一排枪从吐丝口方向射来,乱兵中又倒下一批。跟着我的残兵败将大约有三四千人,突破包围圈后,随行人员为我找来一匹马,怕我自杀,把我的手枪摘下了。”
韩浚子啊回忆文章中说自己是主动投诚的,投诚后解放军一位营长对他也比较优待,还在深夜中准备了很好的饭菜,但是其他被俘人员的回忆和我军战报中则是另一番景象。
当时李仙洲集团几万人马顿时乱作一团,车辆狂奔,骡马乱窜,四十六军一七五师师长甘成城骑着四川小马狂奔,被华野战士一枪打中右脚生擒,“司令部”文武官员狼奔豕突,只有七十三军军长韩浚带一家人还和李仙洲一起。
李仙洲在逃跑时左腿中弹负伤,仍然跟着韩浚的五千残兵继续向北逃跑,刚到青石关,就被华野九纵拦住全歼,韩浚军长也当了俘虏,韩浚没有说自己被俘时是什么样子,但是李仙洲确实很狼狈:“一个头发、胡子都已灰白的老兵,穿着蒋军士兵服装,头戴一顶掩耳的棉帽,一套窄小的军服与这个身躯肥大的老兵很不相称。他的腿上流着血,两手捂着肚子,愁眉苦脸地哼唧着。”
韩浚和李仙洲同在莱芜战役被俘,一个中将副司令,一个中将军长,那几万头被抓的猪,有一两万是韩浚的部队,所以他在功德林战犯管理所以叶立三的身份痛斥李仙洲,确实也有些无厘头,难怪李仙洲一边哭一边抱屈:“这不能怪我呀,我有我的苦衷啊,我的部队,都编入了陈诚的作战集团,我夹在中间,就是个肉夹馍,我两头受气啊。这能怪我吗?说话这么难听!”
叶立三(韩浚)认为他们莱芜之败全怪陈诚和李仙洲,李仙洲认为陈诚应该承担主要责任,连陈诚的嫡系黄维也梗着脖子欲言又止——他实在是找不出替陈诚辩解的理由。
打赢了争功,打输了甩锅,这是功德林战犯将军们的常态,读者诸君看过笑过之后,肯定会想到一些问题:都是在莱芜战役兵败被擒,叶立三(韩浚)痛斥李仙洲指挥无能,岂不是自己骂自己?即使李仙洲真听了王耀武的劝告,就能改变战败被俘的命运吗?有老蒋的微操指挥,再加上陈诚的战略战术水平“从保定军校毕业后就没有进步过”,莱芜、济南之战,岂有不败之理?叶立三骂李仙洲,是不是骂冤枉了?